男子说完,从上座走下,听众一阵骚动,不时有人低声轻咳。
“谢谢。”
井筒屋七郎右卫门双拳置于跪坐的双膝上,向男子低头鞠躬。接着,他以眼神示意下一名说故事者上场。
第二名说故事者站起。那是坐在中间一排的女子,一袭暗灰色和服,搭配绑成角出式的黑子昼夜带,应该是商家的妇人。待她坐到上座,面朝听众后,阿近发现她似乎比阿民年轻几岁。
“请分享今日的第二个故事。”
听井筒屋这么说,女子以眼神回礼,和刚刚的男子一样,垂下目光后开口。
第二名女子说出她的故事。
方才的故事相当骇人,也颇耐人寻味。
接下来,我要说个有辱各位清听的故事。这不是我的亲身经历,而是十七岁那年,和现下一样正值岁末,娘家的女侍告诉我的故事。
那名女侍名唤阿关,原本是我的奶妈。我有个哥哥,没有其他弟妹,所以阿关在我长大后,直接留下当我的贴身女侍。
那年霜月,父母谈妥我的婚事,待过完年便会举行婚礼。岁末诸事繁忙,加上婚礼的筹备事宜,一想到当时的情景,我便感到头晕眼花。
见我即将嫁为人妇,阿关决定返乡。她的故乡在野州的一个小村庄。我将娓娓道出阿关的身世,请各位耐心聆听。
阿关勤奋认真,也悉心照顾我。成长过程中,我和阿关比娘来得亲。嫁人后就要与阿关分离,我十分落寞、不安。阿关似乎有同感,平常她不多话,唯有那时松口,告诉我这件往事。
阿关是佃农家的女儿。她说自己像小狗一样,从小在葱田里打滚长大,原本应该是活泼的女孩。到了适婚年龄,嫁给同村一户拥有田地、生活过得远比她家好的农家当媳妇。夫家可能是看上她勤奋认真的优点吧。
不久,阿关怀了身孕。即将临盆时,恰逢盛夏即将到来。
阿关居住的村庄边境,有一条宽约三间(三点五米)的小河,上头架着简陋的木桥。由于河边有许多浅滩,岩石嶙峋,渡船无法使用;想徒步涉水,又常因急流滞碍难行,陷入水深处,遭河流冲走,就是如此险恶。然而,要与其他村庄往来,或是去到城下,得越过这条河,村民实在伤透脑筋。当地的庄屋[1]和村长多次向代官所请命,上级终于同意架设木桥。打从阿关懂事起,便有这座桥。
这座桥有个古怪的禁忌:一次只能一人过桥,而且人们口耳相传,要严格遵守一项规矩,不能轻忽。那就是在桥上不能跌倒,如果不小心摔跤,一定要自己站起。
听来委实奇妙。因为是独自过桥,跌倒自行爬起,十分理所当然。
然而,在这座木桥上跌倒,尽管只有自己一人,却常有人会伸手搀扶。
不过,绝不能抓住对方的手。不管身上背着行李或摔伤,都不能看向伸来的手,得努力撑起自己。否则,搀扶的那只手会推你一把,将你送往某处。
这是从何时开始流传的禁忌,其中有什么缘由,阿关不清楚。不过,村民恪守这项禁忌,在过桥时,即使结伴,也会分开而行。若是刻意提起此事,就算是孩童,也会遭到狠狠训斥。
说到这里,想必各位已猜出阿关碰上了什么遭遇吧。
那年夏天,阿关腆着大到连低头都看不见脚趾的肚子,走在木桥上,途中跌了一跤。
阿关依婆婆的吩咐,独自送东西到附近一名熟识的人家中。如此盛夏时节,还派快临盆的媳妇出门办事,看得出婆婆的为人。但阿关不沮丧,也不害怕,实在坚强,而且胆识过人。
——只要小心别跌倒就好了。
她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出门。
“可是,小姐,总有一天您会明白,当一个人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时,行动起来和普通人完全不同,全身变得很沉重。”
用人常提醒阿关要注意这一点,但看不到脚下,她还是不小心在桥上跌倒了。
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时,不用提也知道,阿关自然马上护着腹中的胎儿。她静坐不动,待感觉到腹中胎儿有力地踢着她的肚皮后,才松一口气,准备起身。
此时,有人从阿关身后伸手扶她。
像是从背后抱住她似的伸来两只手,看不到对方的长相。之后阿关努力回想,仍不清楚究竟是男是女。但对方工作服的衣袖上,有个缝补得十分漂亮的补丁,这个细节她莫名记得特别清楚。
——啊,不好意思,谢谢。
阿关不小心向那只手道谢。没错,真的是一时不小心。或许是担心腹中胎儿,她忘记桥上的禁忌,握住对方的手。在对方的搀扶下,她轻松站起,再护着肚腹,才后知后觉发出惊呼。
——糟糕!
阿关冷汗直冒,前后张望,连一只小狗都没瞧到,也不见半个人影。不论桥头或桥尾,皆空无一物。
扶阿关起身的手消失无踪,只有婆婆托她送交的包袱掉在脚边。
阿关缓缓吁了一口气,捡起包袱抱在胸前。往前一两步后,她匆匆走完剩余的一小段路。河宽仅有三间,桥身不长,走起来颇轻松。
阿关加紧脚步,想尽快远离那座桥。眼前出现她从小走惯的小路,夏日晒干的尘土飞扬,放眼望去,前方正升起蒸腾热气。
走着走着,阿关发现一件怪事:四周莫名安静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